中職生“高考”記:同樣經(jīng)歷3年奮斗,同樣懷揣大學夢
中職生“高考”記
6月7日下午5點,2023年浙江省單獨考試招生文化考試響起收卷鈴聲。當普通高中的高考生還在為后幾日的科目做準備時,浙江紹興諸暨職教中心的500多名中職學生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他們的“高考”。
近年來,教育部逐步建立“職教高考”制度,使中職畢業(yè)生享有更多樣的教育選擇和更暢通的升學通道。單獨考試招生就是面向中等職業(yè)學校應往屆畢業(yè)生的“高考”。今年浙江省單獨考試招生考試滿分為600分,其中語文、數(shù)學各150分,與全國高考在同一時間進行,但試卷內(nèi)容和難易程度不同。此前的半年內(nèi),中職生們已完成了總分為300分的職業(yè)技能操作、職業(yè)技能理論知識考試。
同樣經(jīng)歷了3年奮斗,同樣懷揣大學夢。這批05后中職生“高考”上岸后,可以到省內(nèi)的本科和高職院校就讀,與由普通高中考入學生的學籍性質(zhì)、畢業(yè)文憑和畢業(yè)待遇相同。近幾年,諸暨職教中心這所縣城中職學校的“高考班”,已經(jīng)走出了100多名本科生,還有學生后續(xù)考上了浙江工商大學、寧波大學等學校的研究生。
“說實話,這些孩子在初中是被‘遺棄’的一批學生?!敝T暨職教中心“高考班”學部負責老師傅成鋒說。一些學生離普高分數(shù)線有幾十分甚至一二百分的差距,如果進入私立高中沖擊普通高考,很可能沒有大學上。私立高中一年至少幾萬元的學費,也攔住了普通家庭的孩子。這時,免學費的中職成了兜底的選擇。
“是職?!樟簟宋??!敝T暨職教中心建筑專業(yè)的應屆畢業(yè)生周文欽說。中考只考了總分的一半,進了中職,他一開始也排在全班倒數(shù)。高一上學期,他因作業(yè)寫得太差被老師罵了一頓,也讓一直對他期望很高的父親傷透了心。他記得那天下著雨,他也哭了。他意識到,前途和未來得靠自己拼出來。
學不懂的就背,背不過的就寫。高一下學期的期中考試,他猛然沖進班級前10名,驚呆了身邊的同學?,F(xiàn)在,他成了老師辦公室“最能問問題的學生”,他將目標定為一所去年王牌專業(yè)錄取分數(shù)線接近500分的建筑類專科院校?!皼]有職校就沒有現(xiàn)在的我?!敝芪臍J說。
同樣在建筑專業(yè)的趙胤企當年中考只差1分就能上普通高中,此前他從沒想過讀中職這條路。剛?cè)雽W時因為心理落差,他常常違反紀律,被留校察看,甚至一度面臨退學。后來,他看到周圍的同學沒有“擺爛”,而是加倍努力讀書,渴望完成“逆襲”,他也開始認真學習。在高三的模擬考試中,趙胤企有三次總分進入全省中職學?!案呖及唷钡那?80名,這意味著他“上岸”的希望很大。
對于中職“高考生”來說,競爭是一個確定的數(shù)字。每年,浙江省高校會將一部分本科名額分配給中職考生。趙胤企所在的建筑專業(yè)去年全省有180個本科名額,如果考進全省前50名,就能上浙江理工大學。學前教育專業(yè)的競爭同樣激烈,全省數(shù)千名中職考生要競爭70個本科名額,前40名可以上浙江師范大學。
“他們的學習能力或許沒那么強,但學習的積極性是我們老師可以去改變的?!敝T暨職教中心的數(shù)學教師李柯萍說。她是一名95后,與這里的學生年紀相差不大,也更懂他們的不易。中職生的文化課難度比普高生低,但即便是最好的學生,也不是“一點就通”,要靠重復練習。另一方面,她認為中職生比普高生的動手能力更強,待人處事方面也更周全。因為大部分學生家庭經(jīng)濟條件一般,他們也更加明白,成功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去獲得。
在諸暨職教中心,每屆學生入校后都會做心理篩查。心理老師孟玲玲和同事統(tǒng)計過,全校3000多名學生里,有1000多人面臨著復雜的家庭狀況,他們父母離異或由單親撫養(yǎng),甚至是孤兒。有五六百名學生的心理量表上飄著代表危機預警的紅色、黃色。每晚,心理咨詢室都會迎來咨詢的學生,話題集中在人際關系、學習壓力、情感困惑和未來選擇上。
學前教育專業(yè)的王詩怡中考前父母離異,心情受到影響的她,最終以距普高線七八分的成績落榜。她懷著叛逆的心情走入社會,做商場導購時被拖欠工資,在短視頻平臺上直播唱歌,靠著別人刷禮物“打賞”獲得收入,這讓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價值。朋友圈里上普高的同學發(fā)的高考動態(tài)激勵了她,與社會上的種種不快相比,她意識到“學校是有絕對公平的”。重返課堂后,她在班上名列前茅,目標直指浙江師范大學本科。未來,她想成為一名幼師。
對于同在學前教育專業(yè)的顧宸菲來說,在中職學校就讀是一個治愈的過程。從幼兒園到初中,她因為身材原因多次受到霸凌,初一時被確診中度抑郁。中考后,中職學校成了成績平平的她唯一的選擇,專業(yè)課卻讓她收獲了舞蹈、鋼琴、聲樂等多項技能,也讓她的繪畫特長得到發(fā)展。為了學好專業(yè),她跟自己的短板“死磕”,每天天剛亮就去教室自習,通過堅持運動瘦了幾十斤,與班上同學相互鼓勵,收獲了珍貴的友誼。
“我們的技能比起普高有優(yōu)勢,中職上了三年,大學還會選個這專業(yè)。”計算機班的范雙雙說,她之前以為上中職就是“混日子”,學了才知道“一技傍身”的好處和底氣。在專業(yè)課上,她學習了編程和音視頻剪輯等實用軟件的操作,未來,她想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,在網(wǎng)絡平臺出售自己的技能和服務。
職業(yè)中學的困境也顯而易見。6月是職教中心老師“最難熬”的一個月,除了盯“高考”,他們還要挨家挨戶去招生。有時一下午給十幾個家長打電話,對方要么說已經(jīng)找好學校,要么干脆不考慮上中職。家長普遍覺得孩子上普高“更有面子”,對中職的偏見和不理解,仍然存在。
近幾年,浙江省將部分職業(yè)技能操作考試的組織和命題任務下放到學校,學生在考試中幾乎都能得到滿分,平時難免輕視了技能課的學習。“這對職業(yè)學校是比較大的沖擊?!敝T暨職教中心校長周潔人說。他回憶,六七年前,全省的中職考生只有兩萬多人,現(xiàn)在人數(shù)增加了好幾萬,本科名額卻還是3000多個,其中不少是民辦本科。雖然中職生升學渠道暢通,但想上好學校的競爭越來越大。
一些學生和家長也在慢慢轉(zhuǎn)變觀念。周潔人介紹,現(xiàn)在每年有100多名達到普高分數(shù)線的學生來諸暨職教中心就讀,以更現(xiàn)實的態(tài)度探索升學路。
今年,浙江省單獨考試招生文化考試的作文題目探討的是“機遇與努力哪個更重要”。走出考場的中職生,將在此后的人生中尋找答案。
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 曲俊燕 攝影報道 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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